十年前。
姥姥抱着我,坐在一棵陪伴她多年的柳树下。姥姥轻轻地吹着一个小小的绿色薄片,旋律动听且易学,姥姥吹几遍我就能断断续续地跟着哼了,虽然哼得有些心不在焉。
当时正是初春,院里,池塘边的柳树吐出了嫩芽,那种绿像未干的绿色颜料般,新鲜得仿佛要滴下来,将这一池清水染绿似的,明艳动人。而树干则不同,树干聘聘婷婷的,是女孩的羞涩,是少女的娇柔。明艳与娇羞结合起来,似乎娇羞险胜,压低了明艳嚣张的气焰,使整株柳树柔美而又不乏生机,赏心悦目。
我的目光走马观花地扫过柳树,最终停留在姥姥嘴中吹的绿色薄片上。
我看了好一会儿,见姥姥并没有注意到我疑惑的目光,我便拉着姥姥吹笛的手,晃了晃,使她无法吹笛,姥姥这才停下来。
清澈空灵的笛声戛然而止,四周的寂静让我感到莫名的恐惧,我有些不适应,便愣着没有说话。
怎么了?姥姥温和地笑着,浅浅的眉毛自然地舒展着,眼角特别的弧度给人以亲切和温暖,眼睛虽不炯炯有神却也有温雅的光泽,抿着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然,她并不精神矍铄,她只是像池中一朵绝尘的白莲,高雅温婉,可惜已垂垂老矣。
看着姥姥被岁月侵蚀,略显憔悴的面容,我突然有些难受,但很快被好奇心盖过了:姥姥,您吹的是什么东西?给我瞧瞧。我伸手去夺,不想那东西柔软无比,被我硬生生地一扯,竟被撕成两截,看着它小小的身子一边在我手上,一边在姥姥手上,我觉得有些抱歉,也不知是对姥姥,还是对手中这个小东西的。
这是柳叶片,姥姥轻轻地拿过我手中的一半柳叶,将两半一起放入口袋中,停顿了一下,看着我,你想学吗?
我点头如捣蒜:想,当然想。
自那日起,我就跟着姥姥学吹柳笛。只是,柳叶再也不是原来那片了。(虽然这件事对姥姥并没有什么影响,但我却一直很愧疚。)
我总是吹不出声音,姥姥也不因我而停下,只是自顾自地吹,在笛声中,我仿佛看到一个小女孩,披发赤足,在溪水边玩闹,带走的溪边的宁谧,留下的是银铃般的笑声和一个个小小的足迹。
笛声清远悠扬,吹完一曲后,余音绕梁。
我的手摩挲着手中的柳叶片,扭过头看着姥姥,傻傻地笑了:姥姥,为什么我一直学不会啊?我永远都学不会了我懊丧地低着头,拨弄着叶片。
如果你愿意去做,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姥姥郑重地看着我,又低下头,看着柳叶怔怔地发呆,而且,以后不要随口说永远,没有什么事情是永远的,世事变化无常。
哦,知道了。我重重地点头,心想:不就是说错了一个词吗?干嘛那么认真,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好的事情不会成为永远,那美好的事情也不会是永远吗?我看着姥姥日渐苍老的面容,心生怅然。
如姥姥所说,练习几年后的我果然会用柳叶吹笛了,但记忆中的那张脸早已模糊不清,满是岁月的灰尘。
这次,我又回到那棵柳树下,坐在新修的大理石椅上,掏出一片柳叶吹了起来。余光瞥到的,是初春美得令人无法忽视的绿。
今春暖,鸟雀和鸣欢。彼岸无春相忘难,少年柳下吹笛音婉转。繁花乱,树下池水寒。微风和煦起波澜,清溪草间流淌露已残。
笛声有些陌生了,虽动听却不清远,虽优美却不悠扬。
我对姥姥的思念与眷恋,随着这似曾相识的笛声化作一丝丝轻羽般的惆怅,随着柳絮飘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