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潇潇而下的清夜,我总喜欢掌一孤灯,静守寒窗之下而端心听雨。
当墨黑的夜色洇满窗格,晚风浸着清湿的凉意扑面袭肘,在这份微寒透骨的冷静清醒中,所有的人世喧嚣、心波躁动和尘世铅华便都颓然隐去,满世界于耳于眸,就只余下案前素净的诗行纸页、淡淡勾勒的白墙陋窗和这抹昏黄的灯影――留伴窗外的雨声。
夜雨,亦是天地间最为恒久的天籁吧,意境悠远清旷、音韵深邃寥长,涵容的是袅如茶烟轻扬的清秀古意,漫吟的是来自古朝、隽永沧桑的语音。
在听雨人的心扉被叩启的那一瞬,雨声里蕴满的、历史的空灵和厚重便欺身压来,于是在这片声声淌响的清韵中,人便不禁驾御着思绪的扁舟,穿越茫茫风尘,魂归千年、心驰万里,在广漠空寂、澄澈淡和的雨声意境中,作一次精神的沐雨远行。
夜雨,听诗
也说不出是基于何种情愫,夜雨听在我耳中,就仿佛一位不朽诗人的吟哦,平平仄仄,翻越千载的山峦往事,清朗而来。
轻盈淑细者,是杜甫《春夜喜雨》的快意歌赞;怅然疏点者,是清照《如梦令》的含愁低徊;潇潇淋漓者,是玄宗夜雨闻铃断肠声的楚楚凄唱;滂沱铿锵者,是放翁在豪吟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也每每在这一窗的雨声灯影下,一幅幅古久而熟悉的画就寥寥勾勒浮现在我的心海:我似乎看到了巴山秋雨潺潺的木窗下,驻笔温情遥绘共剪西窗烛的、含笑的李义山;似乎看到了春雨淅沥的小楼中,淡听夜雨、闲草分茶的陆游;似乎看到了举杯倾酒慨然而唱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的黄山谷;似乎看到了在料峭风雨中超然清啸一蓑烟雨任平生、踏歌沐雨的苏东坡
于是对我而言,凝听夜雨,就成了一种底蕴深长、诗意盎然的古典享受,品味夜雨,则是体验多样的人生境遇、情怀。
夜雨,听禅
一直都觉得夜雨中有种安抚情潮的清心力量,就不禁遥想,那位不朽的诗人,或许亦是一位澄怀观道的高僧吧。因为阅尽了万载的光阴倥偬、生命倏忽、世道翻覆、人事无常,悟透了太多太多的荣辱成败、炎凉悲喜、苍狗白云,一切都从容了、洞明了、心释了,于是吟出的就只有这般潆洄往复的超然澄澈、淡定不惊的梵音喃语,从天地之初,吟彻千年万夕。
因而独对寒窗听夜雨,亦恍若是跪坐于空灵肃寂的大雄宝殿,听禅悟理,悟这一场生的意义和启迪。泠泠潺潺淌下的雨声,便仿佛是佛祖慈爱而宽厚的掌的抚摸了――掬一捧凉泉,轻轻拭去心中的尘埃杂念和浮华,还一份生命最初的自然与真璞。随禅语清吟道:喝下淡静清远的茶,为自己微笑而拈一朵莲花
然后冉冉生出的是一颗心饱满的澄明朴素,行宫见月不再是伤心色,夜雨闻铃也不再为断肠声
夜雨,听曲
也常常觉得,夜雨,还该是一支变幻玄妙的古曲。
不是么?可以滂沱迅猛如琵琶铮铮,拨响塞外金戈铁马豪兴飞扬的铿锵之音;可以大珠小珠玉盘落,灵动清越如鼓瑟编钟的敲吟;可以清远空幽而孤高,如琴筝冰弦的按理,淡淡倾诉高山流水、梅花三弄般的传奇与情意;可以疏旷悠长而低婉,如萧郧的吹奏,仿佛一腔欲说还迟的心事,一管欲道还休的离愁,轻轻按下这一缕、另一缕又扬起悠悠
夜雨,听雨中别韵
夜雨听得痴了,就觉得雨中的一切似乎都濡染了那份清幽空隽的灵气,可品可悟亦可听。
正值夏夜,很喜欢在一窗的雨韵下,听雨打新荷与水塘的叮咚清响,听瓦片和青石板的铿锵淅沥,听窗外梧桐枝、杨树叶的低喃絮语,听树上湿布谷和寒蝉的悠长吟叹,听阳台蛐蛐的碎呓清歌,听隔巷飘忽悠旷的蛙鸣
夜雨,怪忆
神思一恍惚,就不禁痴痴的乱想:倘若光阴倒流回古久时空的某一刻,是否也有个读书人如我这般披衣执卷、静掌孤灯昏黄,却是在凝心地独对寒窗而听夜雨,心远亦魂遥?
而这流淌过千年万载的雨声啊,到底涵容了今古听雨人多少种情愫心境,才酝酿成这般的清远空辽和淡定?又冲涤了多少的世事沧桑,积淀了多少的炎凉悲喜?你黯然过多少离人的神魂,汇溶了多少游子的清泪,又曾抚慰过多少壮士的丹心?
而此时,夜雨正于窗栏青瓦上起落着轻盈的舞步,声声细细,滴滴点点,一摇身仿佛成了一位温婉淑柔的女子,继续执着地吟唱缥缈千年的故事,款款重诉万载不渝不易的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