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是死,屈子是彼岸的艾草。蚊虫肆虐、毒瘴弥漫时,便义无反顾地赴身于彼,用自己的心魂,让此岸亦溢满浓烈的苦辛。
此岸是生,司马迁是此岸的沉香木。穹风摧折、雷电轰击时,便硬生生咽下痛苦,凝成晶莹如泪的沉香,让彼岸亦回荡浓郁的芬芳。
曾经,此岸的三闾大夫行吟泽畔,哀叹自己的不平,哀鸣朝廷的昏乱,哀唱百姓的多艰。渔父不能泅渡他的哀苦,他用生命换了一叶扁舟,驶向哀伤而美的彼岸。曾经,彼岸徘徊的太史公独居书斋,写下古今史事。写透天人的变化,写尽受辱的耻恨。任安未必解他的苦痛,他把死亡铸成一架竹筏,来到美而哀伤的此岸。
举世皆浊不可污其皓皓之白,众人皆醉不可损其幽兰之气。屈原是一株燃烧的苦艾,彼岸的江鱼再吞食几千年,又怎吞得下此岸他的一根傲骨?叱电咤云压就一身铜筋铁骨,苦雨阴风化成一缕奇香异津。司马迁是一棵涅槃的沉香,此岸的浪涛再淘洗几万个日夜,又怎洗得去彼岸,他的百篇华章?
走访四海五岳的太史公或许访过彼岸屈子行吟的江畔,以澎湃的江水,润洗过那支书写无韵离骚的瘦笔。化为一缕离魂的三闾大夫或许亦在此岸享用过司马迁祭奠的几只香粽,因厚重的史书,感慨了那颗浪漫的诗心。
太史公在此岸,遥望见彼岸的屈子,定然羡慕而哀怜:羡慕他高贵的出身,羡慕他一生的洁净,羡慕他的自由果决;哀怜他因高贵而遭受忌恨,哀怜他因洁净而与世难容,哀怜他悲壮的燃烧。三闾大夫在彼岸,凝视着此岸的司马迁,定然痛惜而敬重:痛惜他为流俗所轻,痛惜他为乡党所笑,痛惜他每念斯耻的发背沾衣;敬重他有卑贱的身份却不卑微,敬重他在最难坚忍地时刻选择坚忍,敬重他壮丽的涅槃。
司马迁或许难以认同屈子的选择,不认同他从生之此岸,毅然赴往死之彼岸;但司马迁一定懂得屈子的纵身一跃,是一块莹洁白玉在撞碎自己,永不甘坠入污泥。
屈子或许难以认同司马迁的选择,不认同他从死之彼岸的边缘,忍辱跑回生之此岸;但屈子一定懂司马迁的从世浮沉,是用一副不畏死的铁甲,保护坚定的理想。
人间虽浊,君子却洁。世道虽苦,君子必坚。
此岸与彼岸之间,从来都有一条流涌不息的长河。长风如洗,吹不透它的涟漪。它只顾在两岸间流涌不息,从彼时流到此时。阳光下,它光彩灼灼,分不清是向生而死,还是向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