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争吵过后,家里便打起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仍记得那日,他冲入我的房间,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指着我就是一顿不分青红皂白的呵斥:你看看你的成绩差成什么样了?还在玩,想不想中考了?突如其来的痛斥让我错愕之余,更觉得委屈多少个白日我奋笔疾书,多少个夜晚我挑灯而读,他竟对我的努力不曾过问,只顾把怒火撒在一张苍白的成绩单上!我红着眼眶,嘶吼着与他争辩。许久过后,他摔门而去。他是执拗的,我也顺利地遗传了他倔强的性格。因此在这场战争中,无赢家,无逃兵,只有不眠不休的较劲,潜伏在微凉的空气中。
清晨的薄雾将大地笼罩,远处的葱茏若隐若现。我揉着朦胧的双眼,捧着书来到了厨房。微信的提示声稀零地响着,隐约可以分辨出家长群里家长们的录音。冉冉升起的烟雾将可恶的身影暴露。他听到脚步声,略抬眼睑,带着一种沉重飞快地撇了我一眼,掠过我的心头,让我的心脏不禁狠狠一抽。还未回神,他便从鼻息处飘出一声不屑的轻哼,似乎对我早起学习的行为感到可笑。唰地一下,我心中的怒火被点燃。像是为了报复,我重重地打开课本,把书页翻得哗哗作响,扯开干涩的喉咙便大声朗读起来。沙哑的读书声与微信的声音混成不堪入耳的二重唱,把他的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我悄悄地瞄了他一眼,看着他愈发难看的脸色,心情不由得一阵舒畅,更加卖力地读起来。只听到某一处的呼吸声愈加粗重,他终究忍无可忍,负手离去。刚进来的母亲看见他愤愤离去的背影和我窃笑的神情,不由得一阵叹息。当她的视线触碰到还未燃尽的猩红烟头时,她忽的缄默了,眼底一片晦暗不明。
正午的太阳也绝不认输,动用着全身的力量烘烤着大地。午饭的餐桌上又是一片激烈的碰撞。母亲惴惴不安的目光一直在我俩身上徘徊,她嗫嚅着嘴唇,喃喃自语:这俩人是吃了火吗?不就是考差一次嘛,至于大动干戈吗?话音刚落,我便不服气地嚷嚷:就是就是,每个人都有失手的时候!他听闻后,额头上的青筋一阵抽搐,大手握住的筷子在好几个菜上徘徊,却迟迟不肯下筷。母亲见他如此,更是紧张起来:失败乃成功之母,一次又不是决定结果难道要等到中考才后悔吗?他打断了母亲的话,怒目圆睁,像恼怒狮王般低吼。我和母亲都被吓住了,还没有回过神来,他便重重的把筷子拍在桌上,大步离去。我愣愣的看着那背影,忽然觉得那背影不如以往魁梧,多了些许的羸弱和沧桑。如此一来,我的喉咙莫名地被堵住,一阵苦涩漫上心头。
傍晚的枝头没有昏鸦,西风的古道上也没有瘦马。落日的余晖柔柔地撒在他在阳台吞云吐雾的身体上,把猩红的一点,连同他的脸庞,晕染成刺目的殷红。母亲不知何时走到我的身后,她把成绩单塞到我手里,定定地直视我的双眼:去把成绩单好好给他看看,他或许没有仔细分析才会生气。我一听,这可得了?于是下意识地要挣脱。母亲不知哪来的力气,把我的手紧紧地攥着,带着一丝急切般的哀求:他很少吸烟,可是自从他与你吵架之后,烟头便日日可见。你知道吗,他整夜烦躁地翻来覆去睡不了觉。可这都是为了什么?母亲的质问让我心头一凛,答案-裸地摆在我的眼前,我却不愿意去接受而选择了无视,才导致今日如此。双手上束缚的力量缓缓消失,我却感觉内心一阵挣扎,水深火热之中,母亲殷切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直击心脏的最深处。
天边的殷红变得暗红,浓墨般的夜色渐渐攀附上天幕。我用沁出冷汗的双手把揉皱的成绩单默默地抚平,选择了妥协。我踩着猫步,悄悄地经过他的背后,颤着双手把重似千斤的成绩单放在了他身后的桌子上。他感觉到背后的动静,却也只是淡淡回眸,撇到桌面上薄如蝉翼的成绩单后便把目光收回,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不由得生出一阵做贼心虚的感觉,惊心动魄中又带着点可笑的悲凉。我小跑到母亲身边,倏忽想起他淡漠的背影和狂怒的姿态,还未开口,便不由得哽咽起来。母亲轻轻地用手肘撞了撞我的肩膀,示意我看向阳台那双手把两指间的猩红掐地粉碎之后,便伸向桌面上那一抹薄弱的苍白。天幕深若潭水,几粒细碎的星芒不知何时缀在他的头上。他抿了抿唇,炙热的视线中隐约带着一丝仔细和认真。我站在远处,看他颇显寂寥的宽大背影,眼前渐渐变得模糊不清,染湿了脸庞,滴落在心上。由内而生的酸楚像潮水一般将我覆盖,我抱紧母亲,失声痛哭着,一种情愫破土而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似乎懂得了一切。
无论输赢,这场较劲只会在人生的漫漫长路上留下爱的烙印。许久之后在会惊觉,那烙印下竟然隐藏着一份沉沉的父爱,深沉且厚重。